谷愛凌。
這個雪上天才少女的光芒,這幾天已經淹沒了中文社交網絡。
她是爽文都寫不出來的大女主,是上帝沒有關上過一扇窗戶的天選之女,是新一代的頂流偶像。
2月8日,女子自由式滑雪大跳臺,谷愛凌挑戰1620難度動作后奪得冠軍。
而這,只是她今年參加的三個項目中,最沒有優勢的一個。
奪金后。
獻上最多的當然是祝賀、贊美和羨慕。
天賦異稟,自律勤奮,性格熱情洋溢,實在是讓人很難不喜歡谷愛凌。
但興奮之余,我們也無法忽視
一個被神化的谷愛凌。
以及將她推舉上神壇的洶涌的情緒。
因為已經有不止一次的先例告訴我們,那情緒怎樣的陰晴不定,載舟覆舟。
01
優等生谷愛凌
看谷愛凌的資料,很難不連連不跌地叫出——哇。
上天好像不厭其煩地在她身上疊buff。
你以為她只是體育天才。
但她又是學霸。
邊比賽邊自學,提前一年完成高中學業。
SAT考試1580分(滿分1600),被斯坦福錄取。
你以為她只是學習和體育雙修。
但她同時又玩得那么快樂。
被問到有什么秘訣,小谷說自己會堅持睡夠十小時。
堅持滑雪,是因為著迷于“飛翔的快樂”。
在19歲的年紀,可以兼顧學習、體育、娛樂,而且每一個方面都做到出色。
同時她又是時尚圈的寵兒。
你以為,這樣開掛的人設,總該有一點煩惱吧。
——比如,因為過于優秀而被排擠和嫉恨。
但偏偏她連性格都那么無懈可擊。
自己沒有比賽時,在場邊笑容洋溢地為其他運動員加油。
看到失利的選手,她主動上前安慰。
生活里,她漂亮大方。
說了一口流利的北京普通話,喜歡分享各種中國美食。
網友好激動:中國胃!中國心!真可愛!
接受采訪,她的言談都那么陽光自信、詼諧幽默。
所有的聚光燈都集中在她身上。
而她卻不只關注自己。
比如她呼吁大家對朱易更寬容一些:
“失誤和壓力都是比賽的一部分,希望大家體諒朱易,她比任何人都想取得好成績?!?/p>
這是另一個,也被稱為“天才”的歸國運動員。
谷愛凌與朱易,在這屆冬奧會中得到的卻是天壤之別的待遇。
02
“普通人”朱易
別誤會。
Sir絕不是說朱易普通。
能夠站在奧運會賽場上,就已經是絕大多數人可望而不可即的了。
只是朱易的表現,沒有出色到被期待的那樣。
于是在落差之下,她成了許多人眼中被剝去光環,分外狼狽的“普通人”。
原本,她是第一個從美國歸化中國的花樣滑冰運動員。
2018年,在美國花樣滑冰錦標賽上以創紀錄成績贏得了新秀冠軍;
之后,回到中國并加入由前世界冠軍陳露執教的“晨路計劃”中國花樣滑冰國家集訓隊。
2月6日和2月7日,朱易分別參加女子花樣滑冰單人和團體比賽,由于意外摔倒,表現失常,成績不如人意。
當天,#朱易摔了#沖上熱搜,指責接踵而至。
起初群情洶涌:發揮失常就是技術菜,菜就是原罪,沒得洗。
再然后,開始質疑起朱易的參賽資格。
比如因為朱易的父親朱松純是歸國的頂級科學家,于是就推測她走了后門。
冰協正式出面,說明選拔制度和細節,朱易的表現更出色和穩定。
朱易媽媽為了平息爭議,主動放出了部分視頻。
視頻中能看到朱易的實力。
可這時質疑的聲音又調換了方向:
奧運都結束了,以前滑得再好都沒啥用
沒說她不行,能參加都不差,但是那又怎樣?奧運摔了呀
為什么谷愛凌和朱易,一個被捧上天,一個卻被窮追猛打。
顯而易見的原因當然是成績。
但更深一層,可能是一種對成為普通人的嫌棄,或者說恐懼。
全面優秀的谷愛凌,帶來一種層出不窮的爽感。
在仰望這種“天降紫微星”的開掛偶像時,就像看偶像劇一樣,獲得了短暫的超越平凡的慰藉。
而朱易呢?
她的種種表現,都讓人想起不盡如人意的普通人。
這種“普通”,在她比賽失利后,進而成為了指責的依據。
比如,她哭了。
便是心態不行,抗壓能力不行,怪不得比賽發揮失常。
她的表現,沒有谷愛凌那樣自信從容,更像是一個有點內斂的文靜學生。
于是大家便說,這還是大賽經驗不夠,對自己實力感到心虛。
甚至她當年回國接受采訪的視頻被人用微表情分析,說她是說謊,回國是為了投機。
因為不成功。
歸國的她,就不再受歡迎。
甚至因為從小在美國長大,中文不流利,用英語接受采訪。
已經加入了中國國籍的她也不被接納,說是“假洋鬼子連中國話都不會說”。
諷刺的是。
就當大家在崇拜完美的谷愛凌的時候,完美卻不是她要追求的。
媽媽說,從小就不希望把她培養成“完人”。
在女子大跳臺決賽奪金時,她嘗試的是從未在比賽中做過的動作,因為比賽不是贏過對手,而是超越自己,超越歷史。
谷愛凌談得更多的,是勇敢、嘗試、不害怕失敗。
而很多網友的評價標準,仍然是中國家長式的——成績即正義。
沒有人可能永遠完美,永遠成功。
谷愛凌在選擇挑戰1620時,也不能保證自己一定成功。
如果……她失敗了呢?
看上去,谷愛凌和朱易是實力的差別,但施加在她們身上的力場,其實從沒有半點分別。
03
別捧殺天才,更別踐輕視普通人
Sir為什么會說,對于正在被神化的谷愛凌,開始有了擔憂?
倒不是太羨慕和嫉妒。
而是神化背后的副作用,往往來得猛烈。
在體育賽場上,一次次上演著相似的戲劇。
1988年漢城奧運會,狀態已經下滑的李寧勉強上陣,在跳馬和吊環比賽中都出現了較大失誤,沒能實現職業生涯的完美落幕。
當李寧從鞍馬上摔下來時,他選擇站起來、微笑示意。
哪怕他之前已經取得了足夠多的榮譽。
但這一刻,他瞬間淪為了“民族罪人”。
回國后,觀眾寫信罵他:“輸了還笑,丟盡中國人的臉”
有人甚至給他寄來了子彈和上吊繩:“李寧小伙兒,你不愧是中國的——體操亡子!上吊吧!”
離現在更近的。
劉翔雅典奧運奪冠后,所有人都稱他為“亞洲飛人”。
2008年北京奧運會,比賽剛開始,劉翔退賽了。
賽前兩天,他已被確診為右腳跟腱炎,疼痛讓他無法繼續比賽。
2012年倫敦奧運會,跨過第一個欄后,他一腳踏空,摔倒在地。
比賽被迫結束,但他堅持單腳跳著返回賽場。
等待看到奪金場面的觀眾,對劉翔大失所望。
他的名字被變成了“劉跑跑”、退賽懦夫”,一瞬間,他從中國田徑史上最偉大的運動員變成了中國田徑史的恥辱。
體育比賽,有輸有贏。
這本是常識,可是為什么對于運動員的失敗,還是會產生這么大的惡意呢?
因為從一開始。
喝彩就不是單純地先給體育運動本身。
而是一種膨脹心態的投射。
一旦這樣的期待破裂,它破壞性的沖擊力也驚人。
大家祝賀的,有時候不是運動員本身的體育精神。
而是由運動員代表的,作為其中一份子的“我”的勝利。
他是為國爭光。
他是代表黃種人沖出亞洲。
那么“我”,就感覺不那么平凡,與有榮焉了。
也許我們走出了早期對奧運金牌的過度執著,但仍然在運動員身上,投射了更多自我的幻象。
更隱晦,也更復雜交錯。
在谷愛凌的身上,可能有對爽文大女主的崇拜,有“歸化中華”的民族情緒,也可能有女權主義的敘事。
比如有人自我發揮,說谷愛凌的成功是因為沒有父親,證明了父親的多余和失敗。
每個人,都在谷愛凌身上尋找著自己的爽點。
都將自己的期待,帶入到一個完美、贏麻的神話身上。
歡呼的是谷愛凌名字。
但其實,又和真正的谷愛凌有多大關系呢。
一旦谷愛凌不再符合大家的期待。
那么眾人在“精神撤資”時,很可能也會順帶憤恨地推倒、砸爛神像。
在對谷愛凌的贊美中。
我們常常看到這樣一種基調:
人家是天才。
我是廢物。
這很符合現在網絡的語態,即一種“俏皮喪”的說話方式。
一方面大家認定了成功的遙不可及。
另一方面又在躺平和仰望成功中,以自嘲進行著自我安慰。
Sir當然不是要打雞血說,一定要學習谷愛凌。
或者一定要把自己的孩子“雞”成谷愛凌。
而是說當我們在崇拜谷愛凌時,不妨先看看她本人怎么說。
紀錄片《我和我的時代》。
在她看來,自己有三個身份:高中生,運動員,公眾人物。
這三件事,她不想排序,只想平衡。
但她也深知:
世界只能看見
我的一面或者兩面
一次訓練,谷愛凌挑戰了高難度動作,從沒有做過的動作。
她解釋自己熱愛自由式滑雪的原因:
自由式滑雪就有這個特點
可以發明自己的動作
發表自己的那個范兒
包括這一次以中國人身份參加冬奧會。
在大跳臺比賽中挑戰超越自我的動作。
她不想活成一個被供奉的,供人自我意淫的偶像。
她更想鼓勵每一個人,無論你天不天才,成為自己,打破局限,勇于嘗試。
為奧運健兒歡呼完。
我們終將要面對自己的生活。
讓世界看到大國的風范,發出響亮的聲音后。
我們終將要回到不完美的現實。
其實Sir通過谷愛凌看到的。
不是爽文,偶像劇,成功學。
而是:
你能否盡可能地,把握自己的人生多一點,再多一點。
你能否在面對不確定和恐懼時,拿出的勇氣多一點,再多一點。
朱易也好,其他沒有獲得名次,遭遇了挫折與失敗的選手也好。
如果作為普通人的我們。
都有繼續在泥濘中前行的權利。
那么為了榮譽而戰的他們,憑什么不能享有尊重?
別忘了。
谷愛凌不止一次在鏡頭前強調:
我跟你們一樣,也是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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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助理:奇愛博士多店老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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