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藍二
編輯:王子之
版式:王威
對于古典舞來說,讓多一些的人能坐得住、能靜下心來看,本身就是一道門檻。
這也是B站和河南衛視做的、只關于中國傳統舞蹈的節目《舞千年》,所解鎖的第一道關卡。
而第二道關,在我們看來,以“子彈時間”“唯美壁紙”“仿妝模板”這樣的形式刷屏,一波潮退后留下一點水跡,也不是古典舞的希望。古典舞不說立馬成為大眾文化,至少先在今天的文化中“不失語”,第一眼美的沖擊力固然震撼,而要有更久一些的見之不忘,它的表達力和感染力,始終是核心。
在《舞千年》的第四期節目中,有這樣一個天花板級的作品《趙氏孤兒》,14分鐘的時間講述了程嬰將自己的兒子代替趙孤交出這一段落情節。程嬰與妻子痛苦拉扯中夾雜當初兒子降生時的喜悅回憶,狠下決心交出兒子后的巨大悲痛,畫面中情緒多次轉折跌宕,舞者胡陽將曾經手舞足蹈的喜悅、如今難以割舍的掙扎、大義后“以父跪子”的心理崩塌,通過極其入戲的眼神、面部、形體的綜合演繹,呈現得非常鮮活;并且重要的是,它的信息傳遞是觀眾一眼就能接收的,不存在理解門檻。在這樣的舞蹈面前,文字此刻是貧瘠的,最淺白的形容不過四個字,見者流淚;毫不夸張地說,現有同題材的影視化作品,都給不出這個無聲作品中強烈的情感力量。
不僅僅是這一個表演,《舞千年》從整體節目邏輯到選取的作品,都在重點尋求著表達共鳴,而又由于其中很多作品都在解讀經典的悲劇性情感,觀眾們已經將這檔節目戲稱為“BE美學”。
有B站本身年輕人的傳統文化、國風歌舞興趣圈子,加上此前數次古風歌舞由河南衛視推出、B站發酵到最終出圈實現大眾級爆款,《舞千年》這檔古典舞民族舞節目,由這兩家來開發落地,無疑已經是一種離潛在受眾很近的優選了。
那么,為了更圈粉,為了讓節目更好看易看,他們還做了什么?
影視化,用強故事劇情做骨架
故事在《舞千年》中,不是以小單元小版塊的形式出現,它整體就是一個單元劇形式,并有著層層嵌套、戲中戲的劇情結構。最外一層,五位薦舞官要為《十二風舞志》錄入跨越古今的優秀舞蹈,他們“穿越”到了四個舞蹈大繁盛的歷史年代,化身為其中的幾位人物。第二層,每個年代中呈現一段經典故事,在這個故事邏輯中,薦舞官去相應引出特色歌舞。比如三國時曹丕曹植兄弟相煎,武周時上官婉兒太平公主權力互搏,宋朝蘇軾陳季常秦觀詩詞往來,在不同的故事背景和人物關系間,或為比拼,或為相和,以舞蹈為棋子。第三層,具體到每支作品,又以劇情融合舞蹈來完整表達作品立意。
形式說起來不是特別新鮮,但做得很到位,可以說完成度很高。
從故事創作上,編劇導演用心,對于每一層、每一具體段落的邏輯,都以一種傳統古裝歷史劇的狀態認真創作,核心立意、時代特征與關鍵矛盾、劇情發展、人物臺詞貼切合理;而參與其中的演員,表演能力和信念感都頗強,非常投入且表達到位——幾期短短的人物互動中,已經讓觀眾們嗑起了CP,比如喬振宇與張曉龍在第二篇章武周分別飾演狄仁杰與姚崇,其中有一小段以劇情+雙人舞的形式,短短幾分鐘高效地呈現兩位歷史人物之間提攜人才與知恩感恩的情誼,表演的精準度功不可沒;而兩位優秀的舞者胡陽和華宵一,在劇情表演和舞蹈時都是情緒飽滿有層次,他們在第一篇章三國扮演曹丕與甄宓、第三篇章北宋扮演蘇軾與夫人王閏之,都非常受歡迎,很多人打趣說他們如果再演一次夫妻,就是鎖死湊成了“三生三世”。
至于舞蹈與劇情之間的結合,總體上注重年代與具體作品的匹配度,而具體每一支舞蹈的出場位置與外層故事劇情之間的關聯度也比較緊密——立意一致,舞蹈就像是對劇情點的一個增強型的“新論據”,而劇情點則同樣是從另一種維度幫助放大舞蹈的意境。
如在第二篇章武周,矛盾焦點是太平公主希望更進一步爭奪權力,由此她力主女子力量,引出舞蹈《越女凌風》,而隨后狄仁杰以“過剛易折”語打機鋒,并以舞蹈《竹林七賢》以文人雅士淡泊名利品格,暗示回擊。
又如在第三篇章北宋,結合人文氛圍,這一階段所有舞蹈都由文人間的詩詞相和引出,一段詞句與一支舞蹈匹配,融合成了一層更濃厚的雅宋氛圍。
由此,節目實現了這種形式的一個關鍵點——不出戲、不尷尬,在這基礎上才能帶著觀眾去深入。
一個實證是,“河南衛視快去拍古裝劇”這樣的評價,高頻地出現在節目評論、彈幕中,其中一些還直接建議把某些劇情或舞蹈故事下一步做成劇——可見觀眾的認可。
文化味濃,視角豐富
盡管從節目的影視化方向來看,似乎娛樂性比較強,但實際上在具體的落地層面,關于中國傳統舞蹈的發展演變、重要流派或者典型舞種,節目恰借著幾個不同朝代篇章按序呈現,在人們相對更熟悉一些的歷史更替中,將社會文化作用下舞蹈的狀態與變化進行了一次初步的呈現,幫助普通觀眾完成基礎理解。這檔節目中對中國古典舞的覆蓋“面積”也是比較難得的,比如劍舞、袖舞、敦煌舞、盤鼓舞、踏歌、相和歌等經典舞種,以及其中很多標志性的動作如吊腰、云手、長短袖、探海、三道彎等,節目中都有舞蹈呈現,并借助“劇”中人物生動介紹。
正片+加更,已經是現在影視綜內容的常態形式了,當然從《舞千年》具體來看,正片像劇集,加更篇才更像綜藝節目,圍繞每期正片的內容點,加更篇探訪歷史人物博物館、傳統舞種傳承人、漢服高產地等等,用有趣的知識點讓觀眾了解曾經已經不存的許多舞蹈如何在當下一步步得以重新回歸。包括借助舞蹈元素的豐富性,節目中還呈現了“歷史上第一封家書”、“研究者從千年前石刻上還原古代形象”等真實考古故事,增加了多元的趣味性。
值得一提的是,如同以往其他內容一樣,在B站的內容生態下,各路UP主自發從多種歷史、文化、趣味等角度圍繞《舞千年》進行發展解讀,節目內外的舞蹈節目與舞者又打通“傳輸鏈”,使得其中的內容不斷地互補與延展,不斷由不同興趣落點上為古典舞圈粉,吸引觀眾更多地流連于相應內容。
那么,在有趣的皮囊之下,《舞千年》又如何進一步攻關,去幫助傳遞古典舞的感染力呢?
《舞千年》是精挑細選的,登上節目的都是國內十幾支頂尖舞團,舞者和編舞者中,也有許多頂尖人才,比如前文中提到的胡陽、華宵一,又比如編舞中有原創作品豐富、在普通愛好者中也頗為知名的胡巖等人。
在節目中呈現的作品,相當一部分是當下優秀舞劇作品中的選段,比如《趙氏孤兒》《孔子》《絲路花雨》《銅雀伎》《昭君出塞》《關公》《李白》等,同時還有一些曾獲獎的單支舞蹈如《點絳唇》等。多年打磨的質量,確實是底氣,這些作品中的選段呈現出來,即便對于普通觀眾來看,也能感受到與傳統認知中的舞蹈,有極大的差異。究其根本,在這些頂級作品的表達和頂級舞者的演繹中,不會令觀眾刻意感受我在看一段舞蹈還是一出話劇,我們就是在看一個故事,只不過以身體取代口舌,以舞蹈取代口語,作為講述的語言。
但如果只是照搬呈現,且不說失了節目意義,舞臺觀看與影像觀看之間的邏輯不同,舞蹈的魅力不一定能很好呈現,更會因屏幕隔絕更失感染力。因此,對能在屏幕中產生情感力量的片段的選取,在編排上的變化,鏡頭語言的加入,成為《舞千年》中可圈可點之處。
比如舞劇《關公》的選段《關公戰》,在節目中呈現時選取了敗走麥城的情節,其中別出心裁地特別打破舞劇順敘結構,將原舞劇中前期桃園三結義部分的一些表演也提取出來,用倒敘方式將它變成關羽被打敗、重傷彌留時的“倒帶”時刻,由此放大最后的人物悲情。在這個作品中,關羽孤身力竭,似是在心底渴望兄弟的救助,虛幻中看到張飛的丈八蛇矛飛來,遠處響起一聲“云長”,將關羽的思想帶回到當初的桃林中,劉關張三人結拜意氣風發,而視線再一合一張之間,終歸回到麥城的倉皇戰場,重重落下。這樣兩番的轉場設計中,關羽的重情厚義與英雄末路的悲壯,由此而生。
又如我們在文章開頭提到的《趙氏孤兒》段落,程嬰親眼見到兒子被摔死,當地上流淌的鮮血隨著雨水暈開,鏡頭轉到一個全部由紅色籠罩的、似是寓意“血霧”的環境中,這一環境或許代表程嬰的內心世界,在這個空間里,程嬰掙脫開了前一段獻子的壓抑,癲狂地起跳摔落,大開大合,在盡情地宣泄人物已經永遠無法去紓解的罪惡感與悔恨。
節目中非常受好評的還有一次跨越作品間的情感聯動,在節目第二期的舞蹈《俠骨傘影》中塑造了一個因情退隱江湖、等待愛人的劍客故事,而緊接著節目第三期的舞蹈《越女凌風》中則以對應的紅油傘、劍元素,以及與劍客愛人相似的女俠形象,似乎回應了前一故事,由此形成了一種“連續劇”式的觀感,讓觀眾看到了兩個人彼此視角的長情守候,還引發了許多人借著一些“隱藏線索”關于兩人結局的猜測。這種心理“挑逗”,可以說,非常會玩了。
除了這樣比較大的結構或影像語言構建,還有許多細節處也頗為用心。比如同樣是《越女凌風》中,俠女在懸崖邊舞劍,一個身姿跳起,鏡頭中并沒有直接落地繼續,而是接了一個從崖頂瀑布順流而下的空拍鏡頭,再繼以俠女落地繼續舞劍的身姿,展現武技高超飄逸;包括《竹林七賢》中,同樣在大畫幅真實山水間的舞動,最初是七人同舞的逍遙灑脫,到最后在嵇康反抗威權而被處死的故事背景下,變成了廣袤背景中一人微小的舞動身影,孤獨決絕之感,寫滿天地。
在這其中,可以看到的是編舞者在拓寬編創界限,而電視人也在摸索文化布道中的合理力度。他們在盡力讓古典舞找到現代感,找到能夠與現在的大眾對話的話語和力量。
當然,這檔節目中肯定有其不足,比如關于電視人的傳統制作慣性,像被一些觀眾詬病的從年初元宵節火了之后就延續至今的文化節目系列模式,又比如“老土”的特效和置景審美問題等,不過,瑕不掩瑜,《舞千年》還是完成了自己的文化推廣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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