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海》結尾定格在最終楊華要選擇“進”(走向極端結局)或“退”(重歸理智)的瞬間,戛然而止,開放式結尾給觀眾留下了充足的想象空間,似乎也在拋出發問,拋出選擇權。它也在引導最直觀的反思:一個原本善良的普通人,與你我他類似的生活,怎么會如此快地陷入險地,這些問題是否真的無解?
作者:薄霧
編輯:藍二
版式:王威
“一對年輕的夫婦,因為經濟問題陷入了債務危機,后來,兩個原本相愛的人差點走向絕路。”
導演周子陽偶然間聽到了這個故事,震驚之余,他開始思考:究竟是怎樣的現實環境,導致我們的生活一步步走入難逃的旋渦?欲望又如何誤導著理想與人生?電影《烏海》的劇本創作靈感便來源于此。
“人心即欲望,欲望即烏海”,這是《烏海》的母題。電影講述了普通人楊華與命運抗爭的故事:短短的三天時間里,人生境遇急轉直下,昔日的夢想逐漸演變成不得滿足的欲望,小人物的無力感鮮活地呈現在鏡頭前。
《烏海》定位于作者電影,影片中凸顯導演特有的美學主張,比如以瑜伽及沙漠湖泊的空境襯托,為激烈的沖突性場景增加戲劇張力,令觀眾血脈賁張,在文藝中透著股扎心的真實感,也加劇了電影主題的復雜性。
既現實又超越現實的荒涼
電影在開篇即呈現了沙漠里的人工湖布景,制片人錢藝妮告訴黑白文娛,“那就是內蒙的烏海湖,湖泊面積差不多是西湖的20倍,整個湖泊蔓延在沙漠里,導演認為這個場景放在電影中會很有質感”。
塵土飛揚的沙漠地帶充斥著粗糲、生猛、超現實的荒涼氣息,隨后,畫風一轉,鏡頭切換到男主角楊華(黃軒飾演)在家中被債主催債,又直接將觀眾拽回了現實世界。
楊華的家在裝飾上偏冷色調,屋內布景傾向于小女孩獨有的情致,楊華待在房間里則顯得格格不入,更像是他直接住進了媳婦的家——事實上,這間房也是楊華妻子苗唯的父母所購買。反觀楊華自己父母居住的房子,陳舊的屋內陳設訴說著他父母半生經歷的滄桑。由此楊華夫妻二人原生家庭的差距猶如晝與夜的對比,無可彌合。
這也是楊華悲劇的源頭之一,從岳父母多次對他橫加指責就能看出,長久以來,楊華始終處于家庭地位的底端,而他與妻子爭吵的過程中,又展現出了極強的自主意識,因此,為了一展自己的抱負,楊華自然而然地鋌而走險。
楊華和高中同學羅宇合伙創業時,選擇了恐龍公園的項目。而當恐龍屹立在沙漠中,盡顯荒誕意味,也象征著楊華不切實際的幻想,反倒是羅宇的沙漠月亮項目取得了成功,帳篷內燈火通明,一桌人喝酒賞月,別有一番異域風情,帳篷外,楊華遍體鱗傷,踽踽獨行,蒼茫天地中形成最反差的命運對照。瀕臨崩潰邊緣的楊華最終選擇舉起憤怒的火把,將“沙漠月亮項目”付之一炬,所有美景瞬間化為泡影。
當楊華回想曾經向妻子苗唯(楊子姍飾演)求婚的場景時,他坐纜車到山上表白,整座山都被燈串點亮,特有的地形地貌為楊華的表白平添了一層浪漫氛圍,而楊華選擇開車撞向苗唯后,此時的懸崖峭壁的凄涼景象則是悲涼壓抑。在錢藝妮看來,“導演周子陽的電影美學在《烏海》中更加成熟”。
周子陽在一些分享中也提到了選擇冬季拍攝和選址原因,他認為,故事和人物都有一種凜冽的氣質,生猛中夾雜著力量,這種力量感只有在冬季能感受到。而烏海的地理視覺、地形地貌都很豐富,沙漠與湖泊相接,宛若一座孤島,隔絕現實,又有荒誕的感覺,很符合電影的故事和人物性格。
環境裹挾下的人性異化
三天時間,主人公楊華就被逼到無路可退的地步,但這一切源于長久的家庭矛盾堆積,以及接踵而至的變故。楊華信任自己的好兄弟羅宇,賭上全部身家和他一起創業,結果賠得血本無歸,成天被債主堵在門口催債。
家庭方面,岳父岳母本就對楊華存有強烈的偏見,他創業成功還好,一旦失敗,便是無休止的惡語相向,種種瑣碎激化下,他與妻子苗唯之間的矛盾也在升級。此時,唯有父母能讓他感到心安,但回到家后,楊華不敢向父母講述自己的處境,明明缺錢,卻被催著交保險,還要負擔外甥的學費,所有的壓力仿佛只能由楊華獨自來扛。
在錢藝妮看來,楊華的本性善良,導演想表達的是社會經濟發展帶來了欲望的膨脹,同時給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帶來很多影響,親密關系交流不暢導致了誤會加深,所以楊華這個人物一步步湮沒在無邊無際的“烏金之海”中。
而其他的小人物也有著令人心疼的故事,比如裸貸女孩魏薇,她因為虛榮心作祟,貸款5000元購買了一部手機,卻陷入了利滾利的深淵,為了不讓裸照外流,不得不出賣自尊。當受盡屈辱卻也沒能阻擋照片被傳到網絡中時,魏薇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
導演周子陽將真實的裸貸現象穿插到虛構的故事里,他認為這種案例有普遍代表性,事件屢見不鮮;而在制片人錢藝妮看來,楊華同時也能從魏薇身上看見自己的影子,對于她的一些經歷能感同身受。因此當魏薇突然出現在他面前割腕自殺時,楊華內心受到了極大的觸動,他感受到的是相同的個體與命運抗爭的無力感,這種無力感貫穿了他三天內經歷的所有坎坷,他向羅宇要錢無果,無法阻擋債主催債,岳父也不會再去幫他,和妻子吵架后不敢回家,只能爬進恐龍的嘴里過夜——這一幕場景也暗示著楊華的良知已經完全被吞噬。
剪輯師劉新竹說:“當楊華被逼得很緊時,他嚎叫了一聲,隨后我們就剪輯切到了恐龍,那個恐龍正在做著一個這張大嘴的姿勢,其實這是一個剪輯的心理空間,延展角色情緒。”
《烏海》結尾定格在最終楊華要選擇“進”(走向極端結局)或“退”(重歸理智)的瞬間,戛然而止,開放式結尾給觀眾留下了充足的想象空間,似乎也在拋出發問,拋出選擇權。我們不禁反思:一個原本善良的普通人,與你我他類似的生活,怎么會如此快地陷入險地,這些問題是否真的無解?
在周子陽看來,在高速發展、物欲橫流的社會裹挾之下,人們的精神反而十分匱乏,并形成了單一價值觀,普通人困在其中,漸漸迷失自己,最終導致層出不窮的社會問題。
“我的電影不會去批判一個人,而是把每個人都置于某種困境中。”
對于楊華的欠款經歷,周子陽深有體會,他拍完《老獸》電影后,連續三年都沒有什么收入,為此,他也曾前前后后貸了二三十個網貸,在《烏海》中,他也將自己的感悟轉移到了楊華身上。
《烏海》中的深層是當下金錢至上的世俗價值觀,而這種價值觀對人與人之間親密關系的傷害令周子陽無比痛心,他希望觀眾看到這部電影后,可以思考如何更好地建立人際關系——“不管遭遇什么,我們都應該相信,雖然生活洶涌,但世間終究有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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