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4日上映的《愛情神話》,成為了年末大銀幕上最大的驚喜。豆瓣開分8.1,兩天內升到8.3,在2021年國產院線電影里名列前茅。
片中的上海,沒有出現外灘、東方明珠這些常見元素,也沒有帶著“魔都”標簽,而是展現出了接地氣、有紋理的真實市井生活。對白80%都是上海話,演員們也大多都是滬籍,人物、故事和城市交相輝映,熠熠生輝。
這部作品出自90后山西導演邵藝輝之手,是她第一部擔任導演和編劇的處女作。在網易娛樂對邵藝輝的專訪中,她還透露,最終成片也采用了她親自剪輯的版本。這些都讓人看到了她身上不可多得的才華。
一個女導演的誕生
邵藝輝作為導演邵藝輝被大家認識之前,很多人是從她的微博和一篇公眾號文章知道她。
那時她剛從北京電影學院文學系畢業不久,寫零零碎碎的小說,偶爾參與雜七雜八的編劇項目,遇上影視寒冬,生活也稍顯艱難,只好做起副業。
一篇文章掀起的巨浪,是她自己都未曾想到過的,有人感同身受,也有人斥責她言過其實。浪頭打到今天,甚至還有余波。
但她似乎沒受到什么太大影響,坦坦蕩蕩搞副業,也瀟瀟灑灑繼續創作。
在邵藝輝最開始的構思里,《愛情神話》的初始劇本,其實是一個“中年男人家的大門丟了”的故事,她沒寫大綱,就是想到哪里寫到哪里,寫著寫著,發現自己更想表達的是男女之間的復雜情感。
“也不用天天上班,所以有大量的時間只是在生活。我寫的是我熟悉的生活。”導演形容劇本創作階段的自己。
她在上海生活了七年,跟影視行業脫離很久。身邊主要的朋友們也都在上海,大多都是白領、媒體人和作家,也沒什么影視行業的朋友。她們的年紀比她大一些,大多單身,事業有成,過得瀟灑,給了她的創作很多潛移默化的影響。
2019年,邵藝輝將劇本送到了FIRST創投會,被當時任評委的麥特文化董事長陳礪志當場看中,他把這個劇本又給了徐崢,徐崢決定出演并擔任監制,他又拉來一干人等,組成了現在的陣容。
2020年9月,電影就正式開始籌備,到了今年3月正式開機。速度之快和明星陣容之龐大連邵藝輝自己都沒想到,“壓根兒就不敢想去找明星的事兒,我本來就想找找我朋友,花100萬拍了。”
籌備期間,她見了三位女演員,她們又給了她很多靈感,劇本變得更加完善。“其實見了她們之后,那之后的修改才是最重要的,能形成現在這種很鮮明的感覺,其實有一點就是為這個人去量身定做的。”
她用波蘭導演克日什托夫·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名作《紅白藍三部曲》來形容三個女性角色:
“李小姐是藍色,她有著很自由的靈魂、但是不自由的處境,她其實沒有她想象或者她向往的那么自由,就總在這種矛盾中。蓓蓓是白色,她追求的是平等,但她的內心經常是很失衡的狀態,她老說一些渣男愛說的臺詞,但其實心里面也挺多結。格洛瑞亞當然就是紅色了,又熱情又很有生命力,但是又有一種很脆弱的感覺。”
導演的個人風格,很大程度上決定了影片風格。《愛情神話》展現出來的輕盈與精巧,跟邵藝輝本人的聰明息息相關。
作為文學系出身的新人導演,她很明白自己的短處在哪里,并懂得如何巧妙避開。
比如找演員,“其實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去找一些跟你的角色很像的演員,不要去想挑戰讓演員突破一下,我從來不想。”從馬伊琍、倪虹潔、吳越三個女性角色,到徐崢、周野芒、黃明昊,“其實里面每個演員都好好的做自己就行了,不用去刻意表演。我自己知道不懂表演,那我就找那種很會表演的,不需要我指導的人。”
又比如她在寫劇本時,就有意避開了大場面、人很多的戲,“我盡可能地把每一場戲都發生在很日常的那些場景里,因為我知道自己沒把握拍更大的場面,我就去拍我熟悉的,戲里這些地方都是我天天去的,寫劇本的時候我就已經想好該怎么拍了。”甚至有幾個地方就是她的朋友自己開的店。
她更擅長的是如何讓一個人物立住。開拍前,她給每個角色寫了人物小傳,還細心設計了給每個人物的專屬歌單,給到每一個演員來幫助他們理解角色。她對于音樂的不俗品味,也體現在正片里很多讓人津津樂道的配樂里。
她也懂得如何抓大放小,對目標清晰明確。邵藝輝是山西太原人,晉語語系跟吳語語系完全天壤之別,她很明白,自己要追求的并非普及滬語,而是要準確表達。“我前段時間看網上有一個上海人發視頻說,上海話不會說我愛上你,都只說‘歡喜’,就是說沒有這種表達,但我不會因為他們沒有這種表達,我就不這樣去說了,因為上海話對我來說不是最重要的,而是我要傳達的意思。”
邵藝輝說自己是個“很討厭煽情和矯情的人”,一旦故事里出現煽情的趨勢,就會馬上停下來,或者趕緊諷刺一下。這也體現在片中大量充滿機鋒的人物對話里。
《愛情神話》的臺詞很密,跟她同樣對話密集的小說風格一脈相承,很多人從中看到了美國導演伍迪·艾倫的影子。
正如片名《愛情神話》,雖然與費里尼的經典作品同名,但在結尾,邵藝輝還是用了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消解掉了這個略顯崇高的含義,余味悠長。
處于文化弱勢的女性創作者“更會琢磨”
《愛情神話》是一部閃爍著女性智慧的影片,但難得的是,里面的每個男性角色也顯得可愛不刻板。
近年來女性題材大熱,在男性為主的影視圈里,不少男導演也嘗試過從女性視角出發,拍攝他們心中的女性作品,但少有真正成功之作。要么把真正的女性感受拍得脫離實際,要么就刻意制造沖突,顯得男性角色統統失去光芒,甚至刻意丑化。
能更敏銳地捕捉另一種性別視角,是女性創作者的長處嗎?邵藝輝認為,這是因為女性在全世界的文化范圍里處于弱勢地位所導致的。
“我其實并不覺得在性別之間有差異。比如說有人說女性創作者更細膩,更追求一些內心的狀態,我覺得這些都不是的,男性創作者也一樣會有這些特質,很多品質并不是性別差異造成的。但歷史上本來就是女性創作者比男的要少很多,女性的確是文化意義上的弱勢群體,男性就是一個強勢的群體。但是在對于創作上,其實一個弱勢群體才會去琢磨更多的東西。弱勢的人會去琢磨強勢的,強勢的人可能覺得不太需要琢磨弱勢的。不一定對,只是一個弱勢的人又在琢磨了。”
正如波伏娃在《第二性》一書中,引用普蘭·德·拉巴爾在十七世紀說過的一句話:“但凡男人寫女人的東西都是值得懷疑的,因為男人既是法官又是當事人。”
影片里,邵藝輝也借寧理飾演的小皮匠之口說,“女人的問題,就是想得太多。男人的問題,就是想得太少。”
《愛情神話》所展現出來的現代性別觀念十分珍稀可貴。女性角色們可以大方調侃曾經背負在自己身上的一切枷鎖,包括婚姻、愛情、人生觀念,和其他女性之間能相互理解支持,和男性之間也能平等相對。
男性角色也回歸到了“世界的另一性”而非“世界的主導者”的正常位置,他們可以下廚房做菜、去商店還價,也可以拔眉毛涂護手霜,大方表達感情。他們擺脫掉了傳統的男性束縛,和其他男性之間的友誼也是全片最真摯且打動人心的段落之一。
因此,與其說這是個愛情故事,不如說是都市人的情感大觀。男性和女性之間有情,女性和女性之間、男性和男性之間也有情。格局打開,一切都變得如此美好大方。
我們渴望看到更多的女性創作者和這樣的好作品,因為她們不止能摘掉女性枷鎖,也能摘掉男性的。
(一個小tips:
邵藝輝喜歡的女性創作者作品:《婦女參政論者》、《羅莎·盧森堡》、《漢娜·阿倫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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